网络环境|维舟:我们的网络环境充斥着无效沟通

参加一场讨论会,到最后总结阶段,原本一直在旁沉默的领导也受邀说说自己的看法 。他开始谦称“是来学习的”,推辞不过才“随便说两句”,然而他一开口就仿佛精神焕发了,竟然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,而所谈则天马行空,有很多都是从讨论的议题“发散”出去的,以至于他讲完之后,底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接 。
在我们的生活中,这样的景象也算是常态 。人们之所以对“文山会海”感到头疼,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,这些冗长的会议往往既没有产生预期的成效,也很少包含有效的信息,那更多是一种消耗人的仪式 。这并不仅仅是官场习气,常常还渗透弥漫于整个社会之中 。
文化采访人员张畅曾说,她做媒体久了,见识了很多对谈、问答之后就知道,“大部分人是没有能力准确表达自己的观点、简明扼要地提出自己的问题的 。大多数人都习惯于说空话和大话不停铺陈,重复,迷失,到最后什么问题都没说清,什么观点都没表达 。这种说话和写作的方式,既不庄重也不优雅,甚至都达不到交流和表达的基本功能” 。
毫无疑问,这是非常低效率的沟通,付出的隐形社会成本很高,但为什么会是这样?她推测“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教育,从教一个人说话开始,从没有要求一个人言简意赅、表达清晰、切中要点,更多的是为了应付考试炫技式地玩文字游戏”,但更深层的原因恐怕还不止如此 。
在中国社会的文化传统中,公共对话原本就是缺失的 。考虑到小农社会的分散性和等级结构,再加上缺乏城邦社会那种公共空间,恐怕既没有“公共”,也谈不上“对话”——因为“对话”本身就预设了两个平等个体的存在,需要通过讨论、协商来面对或解决彼此共同关心的一些问题 。这样,在绝大部分情况下,就只是“我说你听”的教诲,以及都不用说出来的那种“心领神会” 。
原本在一个熟人社会中,这都不成其为问题,因为人们早已熟知你的为人、处境,本能地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说话 。换句话说,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中,你所说的每一句话,其实都不是表面上的单纯意思,而是一种复合的信息——尤其是嵌入在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结构之中,传达着权力的意味和复杂的情绪 。

网络环境|维舟:我们的网络环境充斥着无效沟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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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这样的状况,至今仍弥漫在我们的公共话语之中 。广为流行“内涵段子”,就是一种“内行才能看懂”的梗,你得代入那个语境,才能第一时间回味过来笑点在哪里;但等而下之者,就很容易沦为“你猜”,很容易造成理解上的歧义和误会 。由于很多话语都是这样藏头露尾的“半句话”,有时真正想传达的还不是有效信息本身,而是某种情绪碰撞,这也就难怪在我们的网络环境中充斥着无效沟通,往往需要撇开大量浮油,才能在底下看清楚对方真正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。
我发现,即便是很多高智商、高学历的人才,也常常很少去想自己研究的意义,如何体现其价值,又怎样向公众说明 。有一位历史学博士曾说,他去海外留学时,曾想面试一个医学人文学的职位,对方抛出一个问题:“请告诉医学院的学生,为什么要来上你的医学史课程?”他根本没有思想准备,结果可想而知 。
长久以来,由于缺乏这样公共对话的传统,很多人都是埋头各搞一套,彼此之间对话很少,也不必向公众说明自己做事的价值,不用说服他人,也就没能学会从他人的角度来设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 。这样,人们在潜意识里只是“我自己感兴趣”,最多就是说服自己相信“这有意义”,却不会预设面向哪些受众(有时还是外行的受众)言说,以至于说出来时往往给人一种自说自话、甚至说了等于白说的感觉,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想过哪些信息才是别人感兴趣的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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