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的门口有一棵椿树,大约有一搂粗,每到夏天,把整个院子覆盖得严严实实的,一院子都是荫晾 。据说除夕的晚上抱一抱,可以长得更高一些,有一年除夕特意地去抱过一回,可惜连一米五也没有长过,可见心不够诚 。
那棵老椿树据说是我爷爷小时候种的,可见年代之久远,它应该是我们村子里最粗的树了 。我小姑姑没出嫁时,还打算着用它来做嫁妆,小姑姑结婚地去了云南,那时候小姑父在云南当兵,这嫁妆也没有做成 。老院子冲了街之后,老椿树刨掉,做了我们家新房子的房梁,也算物尽其用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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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特别喜欢那棵老椿树,还在它身上绑过沙袋,偷偷练拳击 。小时候老是被欺负,总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点,也强壮一点 。后来才知道,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,拳头大,没用
很小很小的时候,东边的厨房其实有两间,小的一间是厨房,大的一间放着织布机,大的一间还另外开了一个小门,我最早的记忆都在那间屋子里,据我母亲说,我一直在那间屋子里躺了一年 。
母亲要干农活,奶奶要织布,我就躺在织布机旁边的一只柳行筐里,从生下来的那一年五月,第二年的五月,拉起来就会坐了,这对于我母亲来说是个神奇的记忆,以前脑子还清醒的时候,她没少念叨 。对我来说,这记忆有点遥远 。我真正的记忆始于三岁那年的冬天 。
爷爷蹲在织布机那面墙的南墙根下晒太阳,陪我卷米尺玩,爷爷卷起来,我拿小手扯散了,他再卷,我再扯散,乐不可支,小时候我头发又稀又黄,没几根,我爷爷喊我“黄毛丫头” 。那面土墙后来的裂缝,不行了,本来打算重新盖,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盖成,剩下半间,挑了墙,算是把奶奶的厨房给完整保存下来了 。
我喜欢那些老物件儿,奶奶的织布机,大娘的纺车,还有我们家的独轮车。过年之前带着母亲去民俗馆玩,她看到织布机特别地不感兴趣,说是家里也有,没什么稀罕的 。好像搬家的时候,那架织布机放在老院子里剩下的那间厨房里了,后来还去看过一次,一放几十年,估计早成烂柴了 。当然现在连厨房也没有了,织布机更不见踪影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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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特别喜欢韩红唱的那首《梨花又开放》,每次听歌,都会想到大娘的纺车 。大娘坐在大门口,席地铺着一只蒲团子,纺线团子,我常常凑热闹,去转几圈纺车,棉花拿在手里,团不成个,纺出来的线也不均匀,粗的地方特别粗,细的地方又特别细 。大娘是这个家里给我母爱最多的人 。
“妈妈坐在梨树下/纺车嗡嗡响/我爬上梨树枝/闻那梨花香/摇摇洁白的树枝/花雨满天飞扬/落在妈妈头上/飘在纺车上……”每次听,我都想要流泪 。老家里没有梨树,可是有枣树,还有杨树 。哪怕没有花开,在我心里,总是有一个地方,繁花似锦 。那是大娘留给我的爱与温暖 。
大娘去世六年了 。我母亲常常不记得她是哪一年走的,每次去大娘住的八号楼,都会问一遍:人呢,去哪里了?怎么没人告诉我呢?大娘与母亲一起种了多年的地,两个人,二十亩地,天明到天晚地长在地里,别人家点化肥一两天就完事,她们俩却要半个月,一个人挖坑,一个人放化肥埋土 。
母亲半清醒半糊涂的时候想起大娘来,总是说她们俩从来没吵过架,没红过脸,大娘指到哪她打到哪 。我对母亲说:这样就对了,一个家里,总要有一个人当家作主,大娘是我们的主心骨 。我们都上学出来之后,家里只剩她们俩,她们俩一个户口本很多年 。母亲虽然糊涂了,不记得很多事,也常常自言自语,可是逻辑思维还在,大的认知上不糊涂 。
老院子扒掉之后,还没有冲街,我去看过一回,在断墙残桓中,几张墙画在风中摇曳,有一张是中堂画:“毛主席在延安”,那时候毛主席特别年轻,意气风发,充满着革命热情 。
母亲没什么信仰,她目不识丁,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除了干农活,大约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操心了 。
父亲生病时,她以为主可以救父亲,她骑着三轮车,跑几十里路去一个叫郭山的地方去做“聚会”,求主保佑父亲,还花二十块钱帮我买了一本《圣经》,据说书是不外卖的,只有信主的人才能买,她一个字不识,不知道卖给她书的人是怎么想的 。我觉得这样挺好,人得有点信仰,不管信什么,总算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。否则,一辈子活成一张白纸又有什么意思呢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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