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再看林黛玉的态度 。黛玉冷笑道:“他在别的上还有限,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 。”“他”指宝钗 。“在别的上还有限”,意思是宝钗在别的事情上也未见有过人的地方 。“带的东西”指佩戴的饰物,如宝玉的“通灵宝玉”、湘云的“金麒麟”、宝钗的“金锁”等 。“越发留心”,意思是格外关注 。这里暗指第八回宝钗“比通灵”的情节,讽刺宝钗留心别人佩戴的金玉之类的饰物是别有用心的 。
大庭广众之下,黛玉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对宝钗冷嘲热讽,根本原因就是忌惮“金玉良缘” 。相比之下,宝钗则显得很有肚量,她“回头装没听见”黛玉的嘲讽,表现出一种“藏愚”“守拙”的性格 。
5、“我要安心咒你,我也天诛地灭 。何苦来!我知道,昨日张道士说亲,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,你心里生气,来拿我煞性子 。”
清虚观打醮之前,宝黛二人因为元妃赐物就产生一些不快,宝玉对黛玉发誓:“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,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,天诛地灭,万世不得人身!”
一波刚平,一波又起 。清虚观打醮之后,因为张道士提亲,宝玉心里不痛快,而现在黛玉又旧话重提,这让宝玉非常生气,他质问黛玉是不是存心咒他“天诛地灭”?
这是黛玉对宝玉说的话 。黛玉一方面赌咒发誓,说“我要安心咒你,我也天诛地灭”,为自己开脱和辩解;另一方面又故意曲解宝玉的意图,说“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,你心里生气,来拿我煞性子”,像个野蛮女友一般无理取闹 。——每次闹别扭,黛玉十之八九都用这一招,结果是:不管对错,最后都是宝玉认错,“打叠起千百样的软语温言来劝慰”黛玉 。
然而这一次例外,黛玉的话引发宝玉摔玉、砸玉 。
6、“我不管怎么样都好,只要你随意,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 。你知也罢,不知也罢,只由我的心,可见你方和我近,不和我远 。”
这是宝玉的心理活动 。宝玉自幼和黛玉耳鬓厮磨,对黛玉“早存了一段心事”,所以才会“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” 。这种生也爱、死也爱的心愿,不管黛玉知与不知,懂与不懂,宝玉都“只由我的心”,始终痴心不改 。宝玉认为,即便黛玉和自己闹别扭,也是因为深爱所致,是“方和我近,不和我远”的生动表现 。
宝玉的这些心理活动,大概就是曹公所说的“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”吧 。
7、“你只管你,你好我自好,你何必为我而自失 。殊不知你失我自失 。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,有意叫我远你了 。”
这是黛玉的心理活动 。黛玉深爱宝玉,她希望宝玉一切安好,宝玉好她就好,宝玉不好她更不好 。但是黛玉又不愿意把“真心真意”说出来,而“每用假情试探” 。结果是“求近之心,反弄成疏远之意”,明明是希望与宝玉更亲密,却偏偏弄成与宝玉更疏远;把“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,……反弄成两个心” 。
爱情真是一把双刃剑,让人幸福也让人痛苦,让人聪明也让人糊涂,让人信任也让人猜疑 。
8、“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,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,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 。真是俗语说的,‘不是冤家不聚头’ 。”
这是贾母说的话,“老冤家”指贾母,“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”指宝玉和黛玉 。宝、黛让老祖宗“不省事”的事情很多,就近来说,张道士为宝玉提亲,让黛玉很不开心,她以“好姻缘”奚落宝玉 。宝玉赌气摔玉,又找东西砸玉 。黛玉气得大哭,把刚吃的食物都吐了出来,又剪断给宝玉穿玉的穗子 。
贾母称自己是“老冤家”,是相对于宝、黛这“两个小冤家”而言的 。在汉语中,“冤家”有三个义项,一指仇人,死对头;二对情人的昵称;三泛指似恨实爱、给自己带来苦恼而又舍不得的人 。宝、黛属于第三种,一个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,一个是贾母最疼爱的外孙女,两人都是让贾母似恨实爱、百般舍不得的人 。所以每次宝、黛争吵,最伤心的是贾母,最操心的还是贾母 。
贾母说,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,这是在发牢骚 。她抱怨自己可能是前世作孽,欠了宝、黛二人的债,所以今生才会为这“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”操心劳碌,担惊受怕 。
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,宝、黛二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与贾母不同 。他们“得了这句话,好似参禅的一般”,醍醐灌顶,如梦初醒,这是因为他们前世有约——“木石前盟”,注定今生要成为“冤家”情人,既爱得死去活来,又爱得愁肠百转 。他们因爱而争吵,又因争吵而爱得更加深沉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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