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师节特刊 | 十位名家笔下的老师,你还记得你曾经的老师么?( 二 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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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岳霖先生(节选)

文 / 汪曾祺
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 。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,进教室也不脱下 。每一学年开始,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,他的第一句话总是:“我的眼睛有毛病,不能摘帽子,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,请原谅 。”他的眼睛有什么病,我不知道,只知道怕阳光 。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压得比较低,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 。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,这副眼镜一只镜片是白的,一只是黑的 。这就更怪了 。后来在美国讲学期间把眼睛治好了 。眼睛好一些了,眼镜也换了,但那微微仰着脑袋的姿态一直还没有改变 。他身材相当高大,经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,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的羊绒围巾 。除了体育教员、教授里穿夹克的,好像只有金先生一个人 。他的眼神即使是到美国治了后也还是不大好,走起路来有点深一脚浅一脚 。他就这样穿着黄夹克,微仰着脑袋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联大新校舍的一条土路上走着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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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话能走多远 (节选)
文 / 季羡林
就在这个时候,我旁听了寅恪先生的"佛经翻译文学" 。参考书用的是《六祖坛经》,我曾到城里一个大庙里去买过此书 。寅恪师讲课,同他写文章一样,先把必要的材料写在黑板上,然后再根据材料进行解释,考证,分析,综合,对地名和人名更是特别注意 。他的分析细入毫发,如剥蕉叶,愈剥愈细愈剥愈深,然而一本实事求是的精神,不武断,不夸大,不歪曲,不断章取义 。他仿佛引导我们走在山阴道上,盘旋曲折,山重水复,柳暗花明,最终豁然开朗,把我们引上阳关大道 。读他的文章,听他的课,简直是一种享受,无法比拟的享受 。在中外众多学者中,能给我这种享受的,国外只有海因里希·吕德斯,在国内只有陈师一人 。他被海内外学人公推为考证大师,是完全应该的 。这种学风,同后来滋害流毒的"以论代史"的学风,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。然而,茫茫士林,难得解人,一些鼓其如簧之舌惑学人的所谓"学者",骄纵跋扈,不禁令人浩叹矣 。寅恪师这种学风,影响了我的一生 。后来到德国,读了吕德斯教授的书,并且受到了他的嫡传弟子瓦尔德施米特教授的教导和薰陶,可谓三生有幸,可惜自己的学殖瘠薄,又限于天赋,虽还不能论无所收获,然而犹如细流比沧海,空怀仰止之心,徒增效颦之恨 。这只怪我自己,怪不得别人 。
总之,我在清华四年,读完了西洋文学系所有的必修课程,得到了个学士头衔 。现在回想起来,说一句不客气的话:我从这些课程中收获不大 。欧洲著名的作家,什么莎士比亚、歌德、塞万提斯、莫里哀、但丁等等的著作都读过,连现在忽然时髦起来的《尤利西斯》和《追忆似水年华》等等也都读过 。然而大都是浮光掠影,并不深入 。给我留下深远影响的课反而是一门旁听课和一门选修课 。前者就是在上面谈到的寅恪师的"佛经翻译文学";后者是朱光潜先生的"文艺心理学",也就是美学 。关于后者,我在别的地方已经谈过,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。
在清华时,除了上课以外,同陈师的接触并不太多 。我没到他家去过一次 。有时候,在校内林荫道上,在熙往攘来的学生之流中,会见到陈师去上课 。身着长袍,朴素无华,肘下夹着一个布包,里面装满了讲课时用的书籍和资料 。不认识他的人,恐怕大都把他看成是琉璃厂某一个书店的到清华来送书的老板,绝不会知道,他就是名扬海内外的大学者 。他同当时清华留洋归来的大多数西装革履、发光鉴人的教授,迥乎不同 。在这一方面,他也给我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,令我受益无穷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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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(节选)
沈先生的讲课,可以说是毫无系统 。前已说过,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,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 。他是经过一番思考的,但并不去翻阅很多参考书 。沈先生读很多书,但从不引经据典,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,从来不说亚里斯多德怎么说、福楼拜怎么说、托尔斯泰怎么说、高尔基怎么说 。他的湘西口音很重,声音又低,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,往往觉得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 。沈先生的讲课是非常谦抑,非常自制的 。他不用手势,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,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 。他讲得很诚恳,甚至很天真 。但是你要是真正听“懂”了他的话,——听“懂”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,你是会受益匪浅,而且会终生受用的 。听沈先生的课,要像孔子的学生听孔子讲话一样:“举一隅而三隅反”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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