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能因为我们的文学传统,一直都更推崇那些讲究节气与情怀的人,像什么“君子不食嗟来之食”、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”,气节被理所当然地被放在生存之前,所以黛玉才会特别反感刘姥姥的一系列行为 。
陶渊明写过一首《乞食》:“饥来驱我去,不知竟何之 。行行至斯里,叩门拙言辞……”就是写陶渊明去邻居家要饭,在门口纠结,门开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。
不为五斗米折腰固然是一种高尚的情操,但是在生活面前过分端着、不懂变通是过不好这一生的 。这并不是教我们无视嘲笑,也不是说我们就应该没皮没脸,刘姥姥有她的抵御之道,她也知道所谓的颜面,应该在哪些地方要,哪些地方舍 。
刘姥姥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大智若愚,看破不说破的人生态度 。她并不是不知道王她并不是不知道王熙凤说的“我们家在吃饭前要说一句食量大如牛”,是在取笑她,她不仅不生气,还配合着学牛叫,做动作 。很多人不喜欢刘姥姥应该是从这开始的,觉得刘姥姥在贾家为了获得好处,连尊严也不要了 。
我记得我看87版的《红楼梦》对刘姥姥这一段印象也很深刻,我现在都记得刘姥姥那羞涩的一笑,记得她那句“老刘,老刘,食量大如牛 。”然后众人哄堂大笑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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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不是生活所迫,谁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?如果人生能自由选择,谁不愿意光鲜体面的生活?
我当时看到这一幕觉得刘姥姥很可怜 。现在再反过头来回味,在刘姥姥看来,这并不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,也并不认为自己可怜 。她有一种自嘲精神 。而且她拿得起又放得下,她没觉得这有什么 。
后来平儿为这事给刘姥姥道歉,平儿在《红楼梦》里也算一个情商高会说话,又很善解人意的人了 。但是刘姥姥说:有什么好恼的,咱们哄着老太太一块高兴高兴,没什么不好 。
这是一个乡村老人的生活智慧 。人生嘛,无非就是笑笑别人,偶尔又被别人笑笑 。没必要那么较真,耿耿于怀 。
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点 。就像妙玉,她吃贾家的喝贾家的,但对贾家人,她并不是很友好,李纨就说她最讨厌妙玉为人 。
黛玉有一次尝不出雪水还是雨水,被妙玉说成是大俗人 。宝玉说妙玉分配给自己的茶碗是“俗器”,妙玉说:“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。”妙玉始终呈现出一种高度的攻击性,她可能是要在寄人篱下的处境中,彰显自己的高贵 。
妙玉当初进大观声称“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,我再不去的” 。她这种拒绝进府的行为,分明是一种出自寒门的敏感 。后来王夫人给她下了个帖子,妙玉才来 。
妙玉是刘姥姥的反面,她就是那种无法把生活捋顺也不能把自己捋顺的人,过分敏感、自尊 。看似清高实则是一种极度自卑,一旦有求于人,心里先生出几分郁郁不平要以自己的攻击性,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低下头去 。妙玉这种人活得太累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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类似妙玉这样的人,还有贾雨村,贾雨村有才华不假,但对于知恩图报这方面他还不如妙玉 。
有些人在接受别人恩惠时,是要付出很大的心理成本的,觉得是一种羞辱,心里充满愤懑不平之气 。刘姥姥有着良好的心态,她想得开,不会在他人的嘲笑中轻易地受伤 。在接受别人恩惠的过程中心理是零消耗,她经过事儿,吃过苦,能够以平常心去看世间沉浮 。
当贾家败落,王熙凤自身难保,巧姐险些被狠舅奸兄出卖,刘姥姥挺身而出,将她从命运的陷阱里救出 。
对于自己曾经在贾府被戏弄、被嘲笑,刘姥姥是不介意的,即便是靠低下身段才换来这么一点好处,她对贾府还是只有感恩 。
她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,看明白她被贾府救济这件事并不低下 。在贾府落败后,她救了王熙凤的女儿也并不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,因为她知道,这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,不过是无常世间里人们的一种互相救济 。
年轻时候我们不懂得刘姥姥,等到我们懂得已是过来人 。非得经历几番人生风雨我们才明白,像刘姥姥那样一种举重若轻,是一种很难得的天人合一的智慧 。正是因为她看透了人生,参透了无常,她才能如此淡然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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