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石流|高原少年似雪

为教育工作者打造一方心灵栖息的文化空间是文化周末版的宗旨 , 在这里 , 我们为您留一片“自己的园地” 。 本期推出“杏坛文苑”专辑 , 《高原少年似雪》一文描述了作者与自己带过的西藏班学生20年后重逢的感人场景 , 《我爱上水石》抒写了作者的生活情趣 。 “杏坛文苑”栏目持续向读者征稿 , 欢迎以散文之笔写出您对教育、文化生活的观察与感悟 。 来稿请发送至:446284927@qq.com 。
——编者
20年后 , 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是次拉 。 我的灵魂正在半空 , 一半被世俗纠缠 , 一半渴望桃源 , 我在其间苦苦挣扎 , 摇摆不定 。 次拉的声音虽然有点儿闷 , 但每个字咬得很慢 , 像斧劈刀凿砸入耳中 , 听得久了 , 竟然听出太阳的温暖和雪花的纯洁 。 次拉说 , 老师 , 来西藏吧 , 我们陪你 。 他的言辞有点儿夸张 , 但我确信 , 那些雪山会手拉手地把我笼在怀里 , 一如当年他们毕业离绍返藏和我告别 , 那么多的白哈达缠绕脖颈 , 缭绕全身 , 26岁的我像个圣女 。
我义无反顾地去了 , 轻轻松松地跨越了祖国的名山大川 。 脚底下是青藏高原 , 大片耸峙的山峰 , 褐黄、光秃 , 不长大树 , 自带苍然之气 。 雪山迤逦而来 , 一身坦荡 , 迎接千年滚烫的目光问候 。 刚下飞机 , 我就被兜头浇淋的阳光灼痛了眼睛 , 扎西立刻摘下太阳镜递给我 , 我还他的时候 , 眼镜断了一条腿 。 高原的问候热烈如风中的经幡 。
到了酒店 , 学生们团团而坐 , 我被那张大桌子惊呆了 。 我们像是围着太平洋而坐 , 中间波涛汹涌的大海是我们多年以后相聚的心绪 , 我们的心随之奔腾起伏 。 在杯盘相击的祝酒中 , 两位藏女的清唱盘旋而来 , 有如海鸥缓缓低飞 , 掠入天际 , 留下清绝的背影 。 宴席之中 , 我拿错了酒杯 , 错把酒当牛奶喝 , 我是真的醉了 。
随着行程的展开 , 我们的车在高原上越跑越孤独 。 连绵的群山 , 蜿蜒的公路 , 空阔的山谷 , 无人居住的土屋 , 仿佛只剩下呜呜的风声在天地之间自由来去 。 次拉给我们包车又包人 , 司机兼导游 。 司机是个瘦长的黑脸汉子 , 他爱酒的嘴唇轻轻蠕动 , 半生不熟的汉语给我们的行程平添一些生机 。 在去樟木的路上 , 大风呼啸 , 大雨倾盆 , 黑夜如墨 , 一边是石山 , 一边是悬崖 , 手机微弱的光亮企图照出一丝光明 , 司机的嘴唇反复蠕动:泥石流 , 泥石流 , 泥石流 。 终于闯过险境 , 我们坐在边境的小饭馆里 , 看到贴着“绍兴会稽山”标牌的老酒 , 温暖沉醉而恍如隔世 。 这一切的背后有次拉的目光相随 , 遥远而又亲切 。
离开那天 , 我们又围坐在大桌子周围 , 彼此喊话 , 互相递话 , 多年不见的生疏和迟钝早被融化 。 次拉带我们去KTV唱歌 , 用藏式的腔调唱汉人的流行歌曲 , 别有一番风味 。 次拉嘶哑的喉咙一次次地翻越高峰 , 把一首酒歌唱得酽厚缠绵 , 末了是大江大河的澎湃 。 我禁不住想起雅鲁藏布江的英姿 , 缓慢而从容地流淌 , 自带雄壮之气 , 转弯处 , 长天浩荡 , 江流无涯 。 等我们离开KTV , 次拉也急急地走了 , 因母亲还在医院挂点滴 , 他委托同学给我打车 。 拉萨夜晚的街道很空旷 , 我们站在黑暗中 , 听狗叫和着偶尔开过的车声 。
回来不久 , 接到次拉电话 , 问我是否认得柯桥布商 , 他想开个家庭旅馆 。 我牵线搭桥 , 把一位大姐介绍给他 , 然后我就陷入俗务的沼泽 , 忙得茫然 。 不久他又打来电话 , 向我借钱 , 和旅馆有关 。 我犹豫很久才把钱打给他 , 然后我在俗务的忙碌中 , 偶尔想起借出去的钱 , 以为它和我们的生命一样一去不复返 。 次拉发来旅馆装潢的图片 , 有田园的风味 , 那些沾着江南味道的窗帘飘拂其间 , 颇有时空错乱之感 。 更大的犹豫之后 , 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, 闭着眼睛和他说了还钱的事 , 几天后他就打钱过来 , 剩我一人又惭愧又尴尬 。 那个以前总是被我狠狠批评却又真诚道歉的次拉 , 那个以天地为背景、以生命相珍重的次拉 , 那个在同学群里登高一呼、自己带头捐钱的次拉……那么多的次拉 , 如同那么多的雪山 , 皆是纯洁、清透的模样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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