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共享单车到长租公寓,互联网公司绑定了更多社会资源 。当它们过度冒险、危机爆发,承担最大损失的不再只是创业者和风险投资方,而是整个社会 。2020年1月17日,蛋壳公寓上市,被称为2020纽交所第一中概股
文 | 龚方毅 程潇熠 王宇 黎诗韵 宋玮 实习生时娴
编辑 | 黄俊杰 宋玮
41 岁的创业者曹崛在北京过起了流浪生活 。他 10 月底从苏州来到北京,暂住在朋友家 。债主追上门,他辗转于办公室、网吧,有一次还在朝阳门附近的天桥下熬了一夜 。
白天,他和一众讨债者等在朝阳门朝阳首府的蛋壳公寓总部楼下 。有时曹崛会被工作人员接上楼,和蛋壳公寓中层就还款问题吵上两三小时 。有时他在楼下,和租客、业主一起等上一天 。
曹崛已经清楚自己每天上门只能等到 “走法律程序”、“回去等” 这两句回复 。但他还是过来等,因为现场有警察,他不会被人捅 。
见到采访人员的时候,曹崛胡子拉碴、面色憔悴,随身包里只有四盒黄鹤楼香烟、一包卫生纸和一个文件袋 。文件袋里装着他 “保命” 的文件——蛋壳公寓出具的、证明百家修债务由蛋壳公寓承担的文件 。
百家修是曹崛创办的住房装修、维修平台 。2018 年蛋壳公寓入股 60%,成为百家修唯一的订单和收入来源 。高峰时百家修有 300 多员工,对接 200 多工头和 2000 多装修和维修工人 。
今年 6 月,蛋壳公寓 CEO 高靖被警方带走调查 。那之后,蛋壳公寓就不再支付工程款,但曹崛还是劝说工人们继续干活 。现在百家修拖欠了工人 5000 多万元,而他是法人代表 。
曹崛说自己现在只剩 2000 多元 。蛋壳年初在美国上市,但他本人的期权还没有兑现 。一位供应商向《晚点 LatePost》展示了手机上的一份文档,里面记录了包括百家修在内,74 个蛋壳公寓供应商的名字、联系人、联系方式 。文档末显示供应商总计被拖欠货款 1.07 亿元,受牵连家庭 4003 个 。
“这两天才恍然大悟,是我坑了这些师傅 。蛋壳没发工资,我还劝他们相信集团,继续干 。” 曹崛说 。百家修作为集团的子公司,不管钱、没留利润,高管们只拿“低于平均线”的工资 。想的是,努力创业,等蛋壳做好那一天,也能实现人生目标 。
底层的工人更难过 。一位北京的蛋壳装修师傅在电话里告诉《晚点LatePost》,他被拖欠的三万元工资是他辛苦一年的唯一所得 。
曹崛很自责 。绝望间,他写了一封遗书,认为如果自己死了,这些师傅可能会得到更多重视 。
即便到这个时候,曹崛依然觉得蛋壳公寓初心是好的 。他记得自己 2018 年元旦前一周多见到高靖,被这个有激情、有感染力的创始人打动,一两天就敲定了合作 。
而根据蛋壳公寓招股书,正是从 2018 年开始,蛋壳公寓的扩张入不敷出:成本增速每年都超过收入增速 。这意味着扩张没有形成规模效应,反倒加重了负担 。2019 年年末,它的税前亏损 34.39 亿元人民币,接近收入的一半 。
疫情之后,蛋壳公寓房屋空置率攀升 。赶上 CEO 被刑拘,融资失败,危机在 10 月彻底爆发 。数十万人卷入其中:披星戴月找房的租客、卖房垫付工资的供应商、等着租金还房贷的业主以及薪水没有着落的员工 。
不清楚蛋壳事件会如何收场,能回答且愿意这个回答的人不多 。蛋壳公寓 CEO 高靖今年 6 月被警方带走调查至今未归 。《晚点 LatePost》采访到的几位蛋壳员工表示,现在重要高层仅剩联合创始人崔岩以及 CTO 和 CFO 。最大外部股东老虎环球和蚂蚁集团至今未发声 。
政府介入似乎成了保底选项 。一家头部长租公寓平台的高管认为 “除非政府出手,否则没人能挽回这盘棋” 。一位蛋壳的早期投资人在电话中告诉《晚点 LatePost》,政府可能会牵头整合一个涉及很多人的投资方案,他们 “大概率会参与” 。
“投资就是有赚有赔”,一位投资人说 。“这在我们这么大的资金盘子里,这不是什么大事 。” 另一位蛋壳的投资人在电话里说,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。
对于投资人来说,这只是诸多投资项目中的一个,投资款打水漂了,下一个还能再赚回来;对于蛋壳的高管来说,离开,再换一份工作,人生并未受到影响;银行可以催款,房东可以赶人,但住在蛋壳里的年轻人流离失所,曹崛这样的供应商背负巨额债务,甚至卷铺盖睡大街 。他们才是这场资本闹剧中最无辜,也最弱势的一方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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